鬼哥出书文章（散文集）

[鬼哥]

第二篇

四 叔
作者/鬼哥

四叔是个粗人，脾气暴躁，所以三十多了还找不着对象。现在51了，脾气依旧，壮实依旧，为人依旧。
还在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二叔的朋友从北方给四叔带来了一个漂亮的女人，话音清脆，吐字如珠。白皙的皮肤，标准的身材，得体的穿着，美丽的容貌，待人的大方，都让四叔看得动心。
很快，四叔结了婚。
很快，四婶生了个女儿。
再愚蠢的四叔也知道了二叔的朋友欺骗了他，隐瞒了四婶是逃婚出来的原先是别人的女人。
四婶也吃惊，为什么带她来的男人没向这些人说清楚呢，虽然自己却属逃婚，但之前并没有与谁结婚啊，然而女儿过早地来临让解释变得越来越糟糕。
善良的四婶整日面对铁着脸的四叔，只能容忍；每次看见四叔对女儿并不亲睦，也只能暗自垂泪。
当得知四叔要扔掉女儿时，四婶号啕大哭，抱着四叔的腿哀求。
四叔愤怒地抽了四婶很响一掌。
孩子在四叔举起的大而有力的手中哇哇啼哭。
要不是闻讯赶来的母亲大喝一声把孩子抢下，可能这个弱小的可爱的生命从此结束。
“老四，以后你再敢动这孩子一点汗毛，看我不收拾你！”赶来的父亲高声喝骂。
四叔一向敬畏父亲，红着脸，僵着脖子，气嘟嘟道：“哥哥，你知道，她又不是我的---。”
“放屁！在你家生下的，你就得负起责任。天天横目冷对她们母女，你还象个男人？！”
四叔的女儿，父亲给取名婷婷，意思停停，也有挺挺之意，也有亭亭玉立之意。
只有我懂得“婷婷”的真正含义。
婷婷一直长到8岁，该上学了。可四叔的牛脾气又卯上了，就是不让读书。
父亲已经被调在外乡工作，顾不上家里的大小事务，只得写了一封信让人转交到四叔手上。
可四叔大字不认得一个，让我念给他听。主要意思是要他给孩子上学，以后来改变他一家都没人识字的遗憾等等。
四叔裂嘴一笑：“我哥哥都说让念就念吧。”
我明白，四叔只是畏惧父亲。其实打心底里不想给女儿读书。虽然勉强给上了，但学习之余，很多家务都呵斥着小小的婷婷做。做的慢，骂；做坏了，打。
那一年，农忙得紧。
家家户户只要能上场的都出动了，抬头望望四周农户的场地上都是吆喝着忙碌的身影，很是好看。即使各忙各的，但也少不了男人们媳妇们相互地调侃打趣。
那时候，农村基本都是靠人力。
四叔刚挑着重重的一担稻谷回场地，一边卸谷一边就听到他大声呵斥着婷婷。
转眼工夫，四叔操起扁担扫向女儿，哇地一声残叫，滚出几米。
四婶残呼着扑上去救护。
母亲吓晕了。父亲猛地窜上去抱起婷婷，掐掐人中，连摇带喊，总算死里逃生，幸好没什么大碍。
父亲暴吼一声，跨步上前就是一拳，重重擂在四叔的胸膛。
虽然四叔壮实，但会武的父亲那一拳也着实让四叔疼得弯下了腰杆。
“你也知道疼？！真是混帐，孩子这么小经得起你这么的重手吗？！不想做父亲了还是想去坐牢？！”
四叔在众目睽睽之下，既羞愤又不服气，楞楞直起身又抓起扁担想打向父亲。
围观的村民都捏着一把汗，既害怕四叔下手，又担心父亲把四叔打伤。
二叔忙上前喝止：“老四，你发混了是吧？！ 快住手！”
父亲推开二叔：“老二，你让开。看他牛的，只要他敢动个手指头，我今天就把他废了！家里的活，我来请人帮他做。我就不相信，我几千个学生都能教育好，反而一个蛮牛却制服不了哩！”
村里村外，甚至全乡的人都知道，当年有几个小混混来偷窃学校的公物，被看门的发现，不但没阻止成功，反而被那几个打伤。
父亲没有报案，却只向派出所备了案。扎束停当，空手出门。
学校的老师们吓坏了，忙喊来几个年轻壮实的农民过来：“请你们几个跟着王校长，千万不能让大校长受伤了。我们安排一下立即赶来！”
之后派出所的人赶到现场时，事情已经摆平。
父亲不但索回了所有失窃之物，还把6、7个小混混打得东倒西歪地躺在四周。地上是一截截木棍与几把西瓜刀。
之后，派出所的处理可想而知。
再之后，所谓小混混们的老大带了十多人来到学校。开始都以为是来寻衅滋事的。
没想到一群人见到父亲都齐刷刷地跪倒了：“王校长，我们服了您。放心，从此我们不再做任何错事了，只求王校长能给我们点化---”
所以四叔也知道，当时他也去了，自己的哥哥有事，他能不急着跟去吗？！
四叔冲冲地丢掉扁担，又气又悔，又闷又急竟然抱着头哭了：“我下手是重了点，可我等着要打场，叫她做事她竟然没做好，我，我----”
“她才九岁，能象大人一样的力度与速度吗？没做好，你帮下；急着做，你喊下，我们都在跟前会过来帮忙的。你那样大吼大叫，又打又骂的，她能知道到底该咋做才算你满意？！做错做对都难让你高兴，叫她能怎么做？做不好，你开导她。”
晚上，少不了父母都去四叔家看看的。
四叔很开心：“哥哥来了。”又是递烟又是泡茶的。
“婷婷怎么样？”母亲问。
“没事没事了，我刚叫了医生来看过的。现在她洗好睡下了。呵呵。”四叔挠挠象硬稻茬似的头发，呵呵着说。
之后又少不了被父亲教训了一番。
四叔第二个孩子女儿慧慧的出世以及儿子海波的降生，四叔的脾气陡然改变很多。没事了就顶着儿子，拉着女儿到处溜达，成天呵呵笑。但依然对大女儿不是多好，大女儿好象成了他的一块难以治疗的心病。但那段时间里是四叔最开心最稳重家庭也最和睦的日子。
然而，就在四叔第二个儿子出生后不久，大事情出来了。
当四叔忙好外面临晚回到家时，才满月的小儿子海涛不知道咋的从摇篮里掉在地上，破旧的倒塌的笨重大木床压在他的胸脯。
就这样才来到世上一个月又匆匆离开了。
看过现场的人们都议论说是四叔家里怀孕的大母猪因饿了到处找吃的而掀翻了摇篮推倒了大床所造成的。
四叔号啕大哭。哭声惊动邻居喊来很多人。
这时的四叔与人们才发现——四婶不见了！与她同时消失的是同村的勋叔。
人们都知道，这事意味着什么。因为之前有关他俩的传闻今天真的验证了。
于是，勋叔的亲友为代表被四叔告上了法庭。
没想到的是，对方聘请的律师竟然是最近连续两次败在父亲手下的焦律师。
了解事情始末的焦律师明白，关于这起民事诉讼，他定然要败诉。
果然，在法庭上他没说几句就认输，并向父亲表示尊敬与恭贺。
四叔开口就要对方赔偿20万，但是法庭只支持12万。本着同情与人道，父亲与四叔商议后，庭下只向对方要求赔偿8万，半月内付清！
四叔小儿子的死，哥哥、二叔等人都曾经责备我，说我不该给四叔的小儿子起名叫海涛。 四叔大儿子是哥哥给起的名字——海波。
他们说叫“海涛”听起来总是波涛汹涌，又有波动、逃走之意，是不详的预兆。
你看，一切都应验了。
我无话可说，因为与他们说不清。
只想过，当初为何不取名叫海澜呢，那样让他们叫起来是波澜不惊，虽然跌宕起伏，但终究是有惊无险，安安稳稳吧。
此后，四叔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独自拉扯着三个孩子，其中的苦闷与辛苦自不必说了。
许多年后，谁也没想到，当初找遍天涯海角也不得踪迹的四婶与勋叔回来了，屁股后面跟着的是两个女儿与三个儿子。
只是原本壮实帅气的勋叔虽才四十多，看上去却象70岁的小老头，瘦骨嶙峋，目光有点呆滞而且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八年来，他们一直躲在新疆，总共生了7个孩子。由于生活逼迫、环境糟糕，死了一个卖了一个。
熟知的人们一声叹息。
四叔此时象是找到发泄点，眼看一阵山洪即将爆发。
但终究人们担心的凶残的报复场面并没有见到。
因为四叔经历了那么多，懂得了决定大事前要找个贴心人商议的习惯。
那时候我正好停薪留职在家，四叔找上了我。
我没有给四叔分析很多，也没有给四叔讲什么大道理，我跟四叔说，以前的恩恩怨怨不要再纠缠了，孩子们都大了，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别的家庭大打出手，留些大度和人道给自己，留点自尊快乐给孩子-----。
四叔想了想，笑了。说还是大学生看的开，想得远。
四叔还说，如果他哥哥（指我父亲）还在的话肯定也不会赞成他去闹事，因为该赔偿的人家都给了，而且现在人家两口子经过这么多年也很不容易，已经是事实上的合法夫妻了。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农民负担的相应减免，农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很多，人们的思想观念与人性也改变了不少。
四婶一家很快被安置得妥妥当当，很多天两家相安无事。
不到十天，四叔又来找我了。
老半天，他才嗫喏着说出让我惊讶的事——四叔与四婶死灰复燃！
四叔问我该怎么办，我傻眼了。我哪经历过这等事啊！
我放下手中笔，说，四叔，这样吧，我做饭，我们叔侄俩边喝酒边聊聊吧。
傻蛋，要你做什么饭菜，去我那吧，让你妹妹好好做几个好菜，我那正好还有几瓶好酒——四叔站起身嚷嚷着说。
之后我也不知道我都与四叔聊了些什么，但看上去四叔很满足，逢人就吹——我二侄子就是明事理，我们大老粗就是不懂那些道理哩。
其实我很理解四叔的那种渴望。
说不好听一点，除了重新给予四叔一些女人的温存之外，也可以让子女们重新获得一些母爱的呵护。
碰巧的是，四婶与四叔的家仅一墙之隔，只要勋叔不在家，四叔就一敲院子中的石磙，四婶就会明白其中的含义，欣然而来。
时间一长，两个男人不可避免地心照不宣，终于在一次酒席上大打出手，可谁也没占巧谁也没受伤。
这些毕竟是两家私事，外人也不好评说。
也许就这样下去，对两家的孩子都好，也许这样下去，是违背伦理道德的。
但总归相安无事就是好事。
快过年了，家家户户在忙着办年货，写门联。可四叔就是不写，别人问他为什么，他大嘴一裂，我家的年年都是我二侄子写，他的字我喜欢，等他回来呗。
如果他不回来，你咋办？
那我就不写，只张贴红纸！
那年我真的没回家过年，四叔也真的只贴上了红纸。
正月我归来，被四叔痛骂了一通后，盛情邀请我喝酒，还特意请来了几个能喝的能说的在前后村都有名望的人物。
四叔说，他骂归骂我，但不会生我的气，我有我的事情。请朋友们来聚聚就是想多个人陪陪我，毕竟我家里没什么人了（父母过世，哥哥当天去了他岳母家）。
说是陪我，其实四叔是想从我们的谈论中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或想听的想明白的道理。有些我认识有些我陌生。
我很感激四叔，也提四叔能这样来处事而欣喜。
酒席谈话间，四叔哇地大哭。
因为别人提到了父亲，四叔久久压抑的各种情感一下子爆发：“哥哥啊，你走了，我连商议的贴心人都没有了。好不容易二子工作了，但他又经常不在家，有了什么事情，我还真难啊----”
酒席陡然凝固。
又是几年过去了，四叔的两个女儿都嫁人有了各自的孩子，唯一的儿子没考上高中，老早地就去江苏打工了。
四婶为了减轻孩子多的家庭负担也出去了。
而且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挣钱了，剩下的都是三老——老头子，老太太，老婆。
四叔很孤单。
四叔说，他一进家，那空荡荡的楼房就象一个铁桶箍得自己好难受。
我有三年没回老家了，但只要一回去，不是在哥哥那，就去四叔家。
据说目前四叔正在与我的小姨娘热恋中。
我的小姨娘自从儿子分家另过，女儿们出嫁，姨夫去世后也很孤单。女儿们都去了外地发展，唯一的儿子儿媳妇又极不孝顺，所以除了农闲的亲友们走走外，就是空宅孤者。
我倒希望四叔与小姨娘能真诚相待，安度晚年。
2007.07.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