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子我的梦（六）梅花君子
我的房子我的梦（六）梅花君子
我的房子我的梦
作者 ∶梅花君子//编辑：叶的奉献
六
放树砸死人,这事大了，不到五六分钟，就围满了人。死人被人们七手八脚的从大树下拖出来，用破棉门帘子盖上。我们已经被治保主任张树山捆绑起来，论辈分我管他叫三爷爷，你瞧他那德行，横眉怒目，大脸蛋子一嘟噜，恰似警察打他爹，公事公办的架势。我清楚这个时候就是跪地下叫祖宗都不好使。哎，谁都想金龙缠玉柱，那料驴屌缠脖子，真是倒霉透顶了。
砸死的那个妇女叫李桂华，是我们簸箕沟董老蛮的儿媳妇，前年结的婚如今怀有身孕，没有差错今年五月节就能坐月子。掰着指头一算，砸死的不单单是一个人，算上娘肚子里的小孩，大大小小也两条人命呢？董老蛮的儿媳妇姓是大北沟李春平的姑娘。老李家在县政府有人，据说连村长都敬他三分。董老蛮的儿子，董天阳去年在承德打工没回来，准备媳妇坐月子回来好好呆几天。
董老蛮跟头把式的赶到现场，上气不接下气，掀开门帘子一看人，妈呀一声就背过气。我看着三嫂子、二娘掐着董老蛮的人中，半天他才缓过那口气。
“老天爷，我那可怜的孩子，我那命苦的孩子。我咋跟天阳交代，我咋见你爸爸。你们这不是坑死我吗？要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我去替你死呀。”
李春平骑着摩托车突突赶到，看到亲女儿面目全非的样子，顿时急红了眼，撸胳膊挽袖子就要秃噜我们。张树山怕再整出人命，一把手把他抓住，大声断喝。
“老哥，你就是把这几个人都整死，你丫头不也活不过来。这几个人，我都把他们绳起来了，咱们经官解决。你要是乱折腾，别人答应，我也不能答应，这是我的地盘，我说了算。”
张树山现在主事，谁都得听他安排。他叫来冯老板子，赶着大马车把死者拉到董老蛮家，我们也被带到村部，被锁在煤屋子里等候发落。完了，啥都完了，想到这，连死的心都有了。
半夜的时候，紧锁的门被打开，爷爷踉跄着走进屋里，闷了半天才说话。
“你们不好害怕，我找了乡里，只要我们家肯主动认错，多给人家赔钱，这事可以私了。哎，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我已经把我那口松木棺材，给董老蛮家送过去。将心比心，这事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人家把那么好的一个人都活生生的搭上了，咱们就是要拧断胳膊往袄袖子里塞，就是把牙根咬断，也要走过这道坎。”
我心疼爷爷，看着他老人家，褶皱纵横的老脸，心情愈发的不好，眼泪鼻涕的全都下来。其他人，全都蔫头耷拉脑，给人帮工，没长眼睛，砸死了人，给东家惹这么大的麻烦，真是丢人呀，恨不得把脸扎到尿盆里活活的淹死。
“赶紧把嘴给我闭上，尿急啥尿急，我不还没死吗？你他奶奶的嚎丧个蛋球。你别随你爹，那个熊种，遇到事，甘打磨磨，不知咋办好。只要咱们人没事，那就比啥都强，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咱就不愁没柴烧。你们在这里好好呆着，不许胡闹。明天我想办法，把你们整出来。只要咱们肯出钱，甘当三孙子，就进不了局子。”
爷爷还真是宝刀不老，托了不少关系，总算把派出所那边摆平，第二天中午，我们就被放出来。我垂头丧气的回到家里，妈妈正在躺在炕上输液，爸爸眼睛都敖红了，满脸的疲惫。我悄无声的坐在那里，不知该说啥好。
我拉得那些红砖，已经由爷爷做主，便宜100元卖给了民兵连长王树民，用急就别讲条件，亏是人吃的，这个时候也不能要强了。妈妈睁开眼睛，看着我半天，才有气无力的说话。
“强子，这下咱们家，啥都没有了。你别扫兴，只要你认干，也就是几年功夫，咱还能拉砖，还能盖房子。只要你磕着碰着，我就安心了。”
爸爸啥话也不说，闷着头一口不接一口的抽烟。将近两天时间，连口水都没喝，腮帮子肿得好像发糕。
“我这辈子没好，摊上你这个败家鬼。哎呀，我实在是没啥盼头，都不如替好人死了。你这个王八犊子，就是不听我话，放着好好的书不念，非得下来折腾，你小犊子倒是把日子折腾好了，不但没挣下家业，反而连本上仓了。哎呀，我真得没法活了，没法子活了。”
我的爸爸，把怨气都撒在我一个人身上，心里总觉得特别的委屈。爸爸呀，难道你真的体会不到，做儿子的苦心吗？你问过我，为什么不愿意念书吗？你根本就没真正关心过我，我实在是受不了张月媚那种挑剔的目光，假如你在每年开学的时候，给她送去一只大公鸡，或者一个头蹄下水，她还会对我好像黑眼风似得吗？这些苦楚，我能跟你说嘛？跟你说这些话，你能解决得了吗？
如今，我吃苦受累拉得红砖，眨眼之间全都给人家的了。这还不算，爷爷背着爸爸在信用社借了35000元，给人家补偿。35000元在那年月可是一个巨大的天文数字，就是不吃不喝也得十年八年才能还清。我没有理由，怪罪爷爷擅做主张，我心里特清楚，如果不积极主动，忍着吃亏也要把事平了。我肯定得进，挨不了枪子，肯定会圈个十几年。
“老鬼头，挨千刀的，你就不会消肃一会，是不是盼着我快点死是咋地。咱孩子才多大点，就支门子过日子，多不容易。再者说了，孩子愿意出事。说白了，都怨你，夜猫子叫就叫吧，虎B玩意，你还拿洋炮打，这是报应，你知道不知道。你别竟他妈的拿着不是当理说。”
妈妈这次真急眼了，失去了往日的绵软，躺在炕上丝毫不让的跟爸爸理论。我的心里好像堵了一团乱棉花，严丝合缝，透不出一丁点气，都快要把我憋死了。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要是不出这桩子事，我该是多么的幸福快活。我一下子从天堂噗通一声，掉进了深不可测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狱。
放树砸死人，异常血腥，恐怖的阴影，在我的灵魂深处，越扩越大。我不清楚啥时候，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感觉四周有很多眼睛在注视着我。干啥总是心不在焉，就好像丢了魂一样。黑夜睡不着，闭上眼睛就看见满地的鲜血，耳朵里都塞满了哭天嚎地的声音。躺在炕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妈妈有天在半夜醒来，看见我翻身打滚，异常难受的样子，非常疼爱的摸着我的脸，眼睛那泪水落在我脸上。
“强子，你咋了。是不是那不舒服，都多少天了，睡不好觉。你咋了，赶紧告诉我。”
“妈，我快受不了。闭上眼，就看见满地的血。耳朵里，全是哭喊声。妈妈，我难受呀。”
我真得特别难受，这种感觉是无法用文字，进行准确表述的。我已经陷入无法自拔，往前走无边，往后退看不到对岸的境地。
“这可咋整，再这样折腾下去，不把你折腾疯了吗。你呀，那天肯定吓破胆儿，啥事都没经历过，咋不楞遇到横事，肯定害怕。”
“妈妈，妈妈。”
我反复喊着妈妈，那泪水顺着脸蛋子，流到枕头上。爸爸被惊醒了，揉着眼睛，破口大骂。
“瞧瞧你们娘们那败家样，没啥事把你们闲的，黑等半夜鬼哭狼嚎的折腾个啥。我摊上你们这些瘪犊子玩意，倒八辈子血霉。你们就折腾吧，惊天动地的闹腾吧。啥时候，把我折磨死了。你们就到好时候了，你们这些鬼们，我没法子跟你们生气。”
我没有和爸爸继续斗争的气力，只想做一只俯首帖耳的小绵羊。什么盖房子，什么说老婆，什么生儿育女，对我来说都是扯淡，不是一般的扯淡，而是瞎扯淡。
我什么活，都懒得干，脸也懒得洗，都几天没洗脸，我自己都记不清楚。我经常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走，究竟想干什么，心里也没有谱。妈妈总是不放心我，经常在后前悄悄的跟着我。我很烦，真得很烦，不清楚为啥烦。我想起了，张月媚那双歹毒的衍生，看到我妈那惴惴不安的眼神，我又升起无名的怒火。
“妈，你这是干啥，烦不烦人。我就是上吊、跳河，关你啥事。干嘛，干嘛，总跟着我干啥。你们烦不烦人。啊——啊——”
我失去了理智，从肺腑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如同一头行走在深山老林的孤独的狼，迷茫的发出瘆人的呐喊。我顺手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扔向了枝桠茂密的大杨树脑袋，刷刷很多枯枝败叶便飘落一地。
“王八蛋，大杨树，你把老子害惨了；王八蛋，大杨树，你咋不把我砸死；王八蛋，王八蛋！！”
我跑到大杨树前，挥舞着拳头，敲打的着粗大树干，用脑瓜子狠狠的撞击着树干。
“王八蛋，王八蛋，大杨树，大杨树，王八蛋。”
“强子，你咋了。你这是咋了。你可别吓唬妈，你可别吓唬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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